十月归乡
文/黄梦涵

       桃李春风一杯酒，望眼生花已十年。春去秋来，几载岁月里，一秋起千愁。恰逢一袭芭蕉雨，未红樱桃，却洒得离人心头相思绕。
       早早已是深秋。骤转的天气和着淅淅沥沥的小雨，持续地冲击着这个季节的凛冽。就在这样一个清冽的季节里，我踏上了归家的路程。细算下来，来时已秋分，去时正寒露，一季未尽，真是天凉好个秋。
       已到了十月。十月里家乡柑橘成熟，因气候殊异，淮北为枳南为橘，作为在水乡边长大的女儿，南方于我而言，是永远的波光粼粼、艳阳高照。夕阳余晖下，涟漪的江面衬着荡漾的芦苇，偶尔有归家的飞鸿掠过，即是儿时记忆里最安详的画面。此季归家，远方的山枝定是接连不断地挂着澄黄的果实，近前的潮水也该是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了。一潮翻涌过后，鱼肥虾美，垂钓的人就多了。
       列车缓缓停止在轨道上，窗边的风景已经陌生不再。踏上站台，身边人来来往往，潮流的喧嚣里，是最最亲切的乡音。熙熙攘攘间，恍然万物蹉跎，人这一辈子，能说上回的地方，真没几个。家的意义无非是在慢慢长大后你仍可以做个小孩子，去认真地玩闹、认真地哭笑。一座城市带来的安全感来自于你记忆深处用五味杂陈印刻出的过往。光阴荏苒，而对归家的追逐，我们一直在路上。
       巧来十月，逢佳节中秋，即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。国庆回来最重要的是齐家而聚。念起中秋，朦朦间，可记得有一家的女儿四海为家，及中秋之夜，也未享得花好月圆之祥。她是万水千山走遍，从滚滚红尘里来，到涛涛天涯里去的姑娘。三毛啊，那个唱着橄榄树，数着梦里花落知多少的姑娘，因为信仰在他乡，所以一直流浪，流浪。幸有荷西，让她能在独行岁月里有所依靠，因牵挂而短暂停泊。多年前的一个夜里，月亮同十五一般的圆，她兀然地问荷西：“如果有来世，我们还要不要做夫妻。”荷西望着她，两人同时大笑着说：“不要！”就是这不要，方显得彼此惺惺相惜。正因为知晓来世不会再做夫妻，所以今世才要更加珍惜拥有彼此的生活。对爱的理解，不是生生世世的捆绑，而是只争朝夕的感恩。
       可到后来，荷西永远地沉睡在了海底，那个每天下班跑着回家，只为多抱三毛一小会儿的大男孩在与三毛相识的第二个六年里，永永远远的离开了她。也是好多年前，在某年的除夕夜里，当跨年的钟声响起时，依偎在荷西怀里的三毛用力地闭上双眼，无比虔诚，重复默念着：但愿人长久，但愿人长久，但愿人长久。这是她最大的心愿，却也成了她生命里最遥远的心愿。
       因今怀古，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。未见得琼楼腾云升起，朱阁虚空，绮户半掩，一弯浅月早照地相思人无眠。千年岁月里，每每逢遇中秋，有多少人一愁无地了，相思尽白头。或兜兜转转于庭前梧桐树，此夕羁人独向隅。或柳下系舟舟未稳，一怅惘，几日又中秋。愿之美好，因它承载着祖祖辈辈的寄托，代代相传，所以世世温暖。
       十月归家，也是步入大学后的第一次回家。感触最深于已经完全长大，不同于儿时对家的概念，不是一天玩累后留恋的饭香、不是习惯和喜欢有爸爸妈妈在的小窝，而是真真正正的懂得了家的珍贵与难得。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全家的焦点，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团团围着你，免你惊，免你累。直到越长大越发现，生命的成长就好像是坐上一辆永不回头的列车，今年里齐家欢笑，而转眼明年离的离，散的散，甚至永永远远地销声匿迹。因为到站了，总是要下车的。我们这一辈的渐长也意味着老一辈们的衰弱，新陈交替，于是我们学会接触离别，接触死亡。因为永远不能回头，所以在命运面前，谁都无能为力。有人说过，生有生的尊严，死有死的尊严，千变万化的是人心，纹丝不动的才是命运。无论生命如何走，或遗憾或残缺，珍惜当下便是功德圆满。
        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；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家中物具依旧，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，书柜上已生成了一层薄灰，一本本参差不齐的书静默在那，无人问津。那是我的记忆，从小读的绘本童话到上学前刚看完的小说，每一本书的存在都见证着我的某一段成长。从前常常想，能永远做一个小孩子多好，可爱至极，无邪无虑。然而成人至今，越发认定长大的重要，以己之责，缓他之忧。去担当去作为，身临狂风暴雨后冕上荆棘王冠。纵使世态炎凉，只谓人间正道是沧桑。缅怀已逝去的稚气，而保留一颗永不泯灭的童心，在所有黑暗的苦难里，方可永远年轻，永远热泪盈眶。古今中外，团圆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极为珍惜的事情，人生代代无穷已，江月年年望相似。一家的团聚是百家的共鸣，以血缘为纽带，接连着每一个孤单的个体从四面八方赶来，到身边停留。因为有家就有力量，因为能相聚，所以生命圆满无比。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眼前家里买有肥蟹，备有清酒。因传承，传统节日在家中得以极高的重视，辈辈如此。从爷爷到爸爸再到我，无论清明，中秋还是新年，每个佳节家里人都会从四方归来，浓浓的仪式感成为家中幸福融洽的根本。中秋之夜，在阁楼的阳台上，有月饼糕点，有酱蟹清酒。身边是爸爸种的一排紫竹，头顶是还没长全的葡萄架，长辈们笑谈风声，悉数着生活的滴点。我生长在长江边上，喝的是江里的水，吃的是江里的鱼，我的根生长在这里，年年的中秋就是这里的月亮照映着我，引怀思，定前方。长路漫漫，虽不知年年江月待着何人，却愿随这故乡的月光久久徘徊。
       几时共饮长江水，而今夜雨十年灯。中秋之后，我们各奔东西。今夕不语何年，世事无常，唯愿常相见，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