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女子
文/胡利娜
风卷残叶,打起漩涡,一叶落而知天下秋。今年的秋走得比往常更为匆忙,残叶已洒满一地,树枝已快秃去,只剩几片叶子孤单零星地摇曳。
月落乌啼,夜幕来临,更觉清冷寂静。女子望了望窗外,又扭头看向室内的镜子。天已濛濛,镜中的映像已看不太清,但镜中人的呆滞却丝毫隐藏不住。她手里拿着昏黄的照明灯,缓步移至镜前,空洞的眼神一如她空洞的灵魂,衣衫不整,蓬头垢面,即使面无表情,也能看出脸上丝丝纹路,像蚯蚓爬过后留下的痕迹,只不过比蚯蚓的路径规则些罢了,却依然丑陋无比。
女子拿着照明灯,看向镜中的自己,微微侧脸,手细细摩挲脸上纹路。突然,她摸向脸的手瑟瑟地抖了起来,再握成拳头,紧紧攥住,面部也止不住地发抖,眼眶发红。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恨。
“这是我吗?这……不!”她使劲扔掉手中的灯,像甩掉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样,扔得远远的。
彼时的她,才四十多岁,有两个孩子,一男一女。有刚好够居住的房子,房内拥挤,再放不进去一点多余的东西,生活也如这房子般被琐事填满。老公无所作为,一份简单收入,仅够维持生计,其他任何想要享受的念头都是奢侈的妄想。任凭孩子自由发展,她才懒得去管教,她已经疲于去思考任何需要动脑子的问题,就这样浑浑噩噩,一直以来,她觉得这样也不错。但岁月悄然行走,不会等待任何人,镜中的她比四十多岁的女人更为苍老,总会令人联想到冬季瘦弱似要残败的枯树,丝毫不见青春之时的风光无限。
“不!不,我不是这个样子的!”她再次疯狂地喊。女子又捡起刚刚扔掉的灯,粗暴地拿起桌上的化妆盒,将各种化妆品用力地往脸上抹,使劲地抹。抹的极厚,抹的极白,瞪大瞳孔,像鬼一样。
岁月是什么东西?它如流水,淌过你的掌心,极尽张扬地逃走,任你如何使尽力气、拼命紧抓,都抓不住的;它似流沙,充满你的掌心,再一粒一粒挑逗般地溜走,任你如何费尽心机、用力紧握,也握不住的东西啊!
女子拿起装饰品继续打扮,这些都是多久没有动过的东西了?久得她已经忘了有多久了。她拿起一个发卡,上面有一个卡通式的小狐狸图案,旧得也都生锈发黄,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呢?这些陈旧的东西,记忆总是模糊不清。
记不清是小学还是初中,或许就在这之间,两个女孩儿做着生离死别似的幼稚戏码,学习电视剧中的离别情深,模仿古诗词中的依依惜别。
那时候对于再见并没有任何概念与深刻理解,也没有想过再见是还能再次相见,还是再也不见,只是觉得离别应当伤感,便学着古人,伤感一番。那是她年少时最好的朋友,青涩的人儿一起度过少年时代。年少时期免不了有许多个烦恼,我们渴望着长大后,能独当一面,再没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,烦恼虽不断,但总对生活充满着期待,对未知抱有幻想,对世界抱有好奇。未知?好奇?这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了。也许人会对未知产生恐惧、迷茫,但若没有未知,不再期待,余生一眼便能望到尽头,到这一天之时,你便已经死了。好奇?若没了好奇心,怎么对生活产生兴趣?后来的好友,离别后并未真正分离,家乡地方很小。而现在,才是真正的再也没有见过。中年时的生活,她没有一个能联系的好友,她沉思。
窗外的寒风吹进来,吹散女子本就乱糟糟的头发,梳一梳头发吧,拿起化妆盒里的小梳子,她突然盯起这梳子看了起来,这是把木梳子,形状很规则,没有什么花哨的造型,放的太久已有了潮湿的味道,这也是她时时握在手中,不舍放下之物,呵护至极,珍藏已久。
举起梳子,放置眼前,透过梳子中间缝隙,看到镜中人的眼睛,女子眼中满是思索,她陷入了回忆。
年少时期,不会为任何目的而去接近一个人,表达喜爱的方式也如此晦涩含蓄。“结发同心,以梳为礼”,在书中读到这句话,他们便立刻决定“私定终身”,拿梳子,给对方标上印记。彼时的他们,谁曾真正想过一生,想过一生要经历多少沧海桑田。谁又曾真正想过,这一生除了这一个人,还有各色各样的人,要从自己的生命中经过。她早已不记得那时自己天天仰慕、欢喜的人是什么模样了,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。他可能会有青春剧中都会出现的白衬衫,有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姿,谁还记得,从前的人已被暖黄色的光全部遮掩,但谁又能忘了呢?那时的生活,直到现在回忆起,依旧能激起内心的柔软。
女子低眉,眼瞥梳子下端,有笔墨划过的痕迹。轻轻一笑,带着点柔和、平静。高中时期吗?是学习繁重,笔墨将睡觉之时也揣在手中的这把梳子晕染了吧。
阵阵冷风再次吹向室内,吹断了女子的遐想。她打了个寒颤,拿起梳子开始梳头,头发太久没有梳过,已经锈作一团。她只有使劲梳,狠狠地梳。“那是什么?透着光亮折射,是根根银发吗?不,那肯定是反射出的月光的颜色,我怎么可能会有白发!”她激动的手再次颤抖,拿起梳子,拼命梳发。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什么时候开始,我没有渐变的过程吗?怎么一瞬间变成了这个鬼样子?”她的记忆是空白的,幼时和初高中模模糊糊,“后来呢?后来却一点记忆都没有。”她拼命想后来发生了什么,后来……女子头痛欲裂,痛苦地抓起头发,抱着头,不行……
我的早晨来了,此时已经升起了中午的太阳。叫我起床的室友,用手扯着我的头发,怪不得,梦中的女子,那么痛。那个镜中的女子,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,跟我眉眼颇似。后来总也想不起来的记忆,是我未经的记忆。后来的记忆,该从此刻开始……
我做了个长梦,在梦里,我一眼便望见了窗外的清冷死寂,那是我一生碌碌无为的最终积淀。我也望见了多年后,我苍老的面容、憔悴的身影,那是我无聊无望生活的反照。生活的平淡,消磨掉我所有的热情与期待,使我的灵魂干涸。我庆幸上天让我看到我自己,庆幸醒来后的我能够清醒地意识到上天的警示。
睁开眼的这瞬间,我把这一生当做重来的一次,不再轻易丢掉任何机会,不再浪费时间使岁月毫无征兆地溜走,不再毫无作为只顾眼前安逸,贪图享乐,不再任由内心放纵自我,不再……
未来会怎样,我说不准,但生活该是怎样,我已有目标。我想这一次,不再毫无作为,不负我喜爱,不负时光,不负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