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邻居

发布者:张双玺 [发表时间]:2019-10-29 [来源]:信阳师范学院团委 [浏览次数]:

邻居

/刘思佳

她开始了,晚上十点二十八分,她开始写诗了。

而我最开始只是等,等晚上的时间被一片窄的窗帘拉到无限长,带着一点微稠的想象。这一片想象是灰色的,沉默又干净的灰——“我不要黑色,那使我真正的陷入压抑;我不要白色,太干净的基调让我看不到人间。”她曾这么说,所以是灰色。她的窗子和我暖粉窗帘下的窗子并排在夜里,隔了玻璃向月光行进,最后这些追赶全化作诗句,散落在她的笔下。

“哗——”她拉开了窗帘,我向她那边探头。她的头发全散下来,被夜风吹着跳舞,她看见我,眨眨眼:“小姑娘,数学题写完了吗?”“没……还没,好难,”我垂头丧气地说,“可是明天就要交练习册。”

“那就快去写吧,等下你妈妈端着牛奶来,又要怪你不认真了。对了,今天的故事是锡本利。”

“好耶!”我笑起来,我喜欢那个小铁匠,我喜欢他种的那丛玫瑰,我……我也喜欢从窗子里探出头向我分享故事的她。她是个诗人,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是个诗人。这个秘密让我隐秘又欢喜,是我独属一个人的宝贝,每晚我咬着笔杆皱着眉为数学题发愁的时候,一位诗人就在我的隔壁写诗,我们共享这些故事。

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呢?有一天学校停电,我们破例提前结束了晚自习,大家都在一股被压抑的兴奋里飞快地涌出学校,奔向各自回家的路,我也一样。学校离家不是很远,我骑着单车在微凉的夜风里轻声哼歌,骑过灯光明明灭灭的小路,拐进家门前的窄巷,在视线彻底昏暗前,我的面前飘落了一张纸。它被风卷起来,送到我的面前,我下意识地弯腰拾起了它,向上抬头的时候,我看到我家隔壁那户人家的灯亮着。

那户人家是前不久新来的邻居,高中早出晚归的作息让我没能见到她,我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女人,独居。因为前几天放过一次假,我窝在卧室的床上看书,隔着窗户听到高跟鞋的鞋跟打在地上的“哒哒”声。

这张纸本来同我没什么关系,鬼使神差的,我紧紧攥住了它,在楼道旁停好车子,然后上了楼,没走几步,我听见楼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着一个女人的声音,她在打电话:“是,我把那张纸扔下去了,哦……没什么,几句诗,没什么重要的,可是我想找到它。”然后她的连衣裙在我身边卷起了一小阵带着清香的风,她下去了,路过我时,还看了我一眼:“夜深了,早点回家,小姑娘。”

我一瞬间有点心虚,攥着那张纸,逃也似的上了楼。也就是从那一天起,我知道了她是个诗人,知道了纳德镇。

那张纸上的内容看起来是她一些灵感的涂鸦,很随性,又在旁边写了一些诗句,她的字清秀隽丽,我从这些漂亮的字里,知道了她的世界。她有一个纳德镇,在镇上她和小铁匠锡本利以及小姑娘西西莉亚是朋友。锡本利是镇上唯一的铁匠,每天“叮叮当当”地打铁,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滚烫的铁屑里种玫瑰花,那些玫瑰美艳又强大,它们只吃她的梦;西西莉亚是镇上最自由的小女孩,只穿裁缝瓦瓦做的裙子,和蔷薇花姑娘是朋友,蔷薇花姑娘也喜欢她,总是送她一个栅栏的春天。

她是个成年人。从不轻易外漏感情,平常只写现实主义的诗赚稿费,一丝不苟地在幻想里隐喻现实,然而现实的背面,她则拥有一个童话的世界,连她的笔,都是玫瑰花们托纳德镇的星子送给她的,她走出纳德镇的时候,锡本利和西西莉亚一起为她送行。我在那一晚对这个世界彻底着迷,这位邻居同我一墙之隔,我把耳朵贴在墙上,努力想听到那个世界的声音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母亲突然端着牛奶走进我的屋子,冲我皱眉道,“作业写完了吗,高中生了,还要开小差,看看你的数学成绩!”

我吐了吐舌头,乖乖喝掉牛奶,然后回到书桌前继续面对函数,然而母亲关门后没多久,我再次咬着笔杆发起了呆。我也想写诗,不,不只是写诗,我想写作,什么都写,我也想用文字创造自己的世界,可是我不能,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我,面包和理想永远水火不容,文字只能让我的生活充满漂亮的花架子,它给不了我什么。

我原本该断了念头,可是从那一天后,我每天都不由自主地听那边的声响,只在晚上。我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写诗,什么时候停笔,什么时候和别人笑着讨论构思,一个人的生活舒适而惬意,我很羡慕。我羞涩,同时又渴望和她认识,哪怕只有邻居间的正常来往,但是我从来没有听爸妈谈起过她,也许爸妈知道她的职业,不屑于和这种“不务正业”的人来往。

我依旧每晚倾听,偷偷在演草纸上写下故事又撕掉,在梦里创造各种故事,锡本利的玫瑰花愿意吃下我的梦,然后送我一根笔吗?我难过又向往,同时按着爸妈指引的路驶向四平八稳的人生。

后来我还是和她有了联系,因为一次考砸的数学——我对数学天生不敏感,又一次考砸后,我在爸妈的责怪声中夺门而出,冲下楼的时候,我撞到一个人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!”我的眼泪还没擦干净,扯着哭腔说对不起。

“没关系,呀,邻居家的小姑娘,”她笑着说没关系,看见我哭,又有些惊讶,帮我擦了擦眼泪,“你怎么啦?”我没想到会遇到她,后来我在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,因为激动,脸变得滚烫,我的思维似乎也跟着滚烫起来,搞得我的舌头很糟糕,我一股脑说了一大堆,但是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我看到她听着听着笑起来,便十分不好意思地停下了。

那会儿她已经带我到了附近的公园,我们坐在长椅上,我听见她温柔的声音:“我是个诗人,写一些东西糊口。当然啦,我确实很快乐,我知道你的意思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也很迷茫。”

“文字不能给人面包,很少会有人静下心欣赏,这条路你一定会走得磕磕绊绊,但是那种幸福感,没有什么可以代替。那是你心里的热爱,你不敢抗争,所以你会慢慢封闭起来,可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?”

在傍晚昏暗的夕阳和微凉的风里,在积灰的公园长椅上,我好像突然和她共享了同一个梦境,同一个世界。从那天开始,我们有了共同的秘密,她在每晚和我分享她的故事,告诉我到底应该怎样写东西。她那天的话,仿佛推开了我人生的一扇窗。

再后来,我大学了。

我最终也没能让家里同意我学与文学相关的专业,到了大学我依旧每天和数字打交道,但是我开始偷偷给杂志社投稿,起初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我安静地尝试,写很多故事,期待它们成功印成铅字的那一天。

有一天,杂志社真的寄来一封信,说我的稿子要刊登了,发来那天我不在,舍友帮我代领了,因为好奇,她们打开看了:“原来你高中就开始写故事了吗?”她们又问我:“女诗人和小姑娘的故事……哇,你还写了自己的世界呢,女诗人也是那个什么镇的人?小姑娘原来没有邻居。”

我眨眨眼,冲她们笑:“也许吧,谁知道呢。”

笑起来的时候,我好像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,每晚在本子上安静地写着什么,没有人理解她的梦,她只好写很多朋友,她和他们对话,向他们寻求帮助,也写了一位邻居,那代表她以后向往的生活。

我也看到了诗人,她在一片温柔的白光里,轻声说:“你做到了呀,我可爱的邻居小姑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