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见“雪”

文/邓雅婷

踏着冬日的暖阳，我已迫不及待地回家看那几棵能让我在夏天遇见“雪”的老树了。

“这树必须移走，你不想走平路，我们想！”我走到院外，一个愤怒的声音冲破了我内心的愉悦，密密麻麻的人群把那几棵树包围。施工队要把树移走？我心中不禁一惊，想起了刘爷爷，匆忙地向院中央跑去。我吃力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，想到人群的中间一探究竟，可愤怒的火焰越烧越旺，人群中的争执声越来越大，院内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，我仿佛被无数的人挤压着，夹在中间无法动弹，进退不得。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理直气壮地争执着，我想他一定认为大家都希望这几棵树能留下吧，可劝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，“刘大爷，您就让施工队把树移走吧！”“城市发展，这树，留不得。”真的是刘爷爷！我的心顿时冰冷了，之后，更多的人加入了劝说的队伍，背后议论着。

本以为这会是压垮刘爷爷的最后一根稻草，但他眼睛里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，双方的争吵愈演愈烈，刘爷爷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，每个人似乎都要迸发出内心最深处的火热。光秃秃的树梢在争吵中显得格外苍凉，它的树枝在风中杂乱无章地不停摇晃。突然，有人不知何时从家中拿出一把年代久远的斧头向其中一棵树跑去，慌乱中，刘爷爷在吃力地向那人跑去，但还是听到“啪”的一声，斧子砍到树上，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子，也许被铜臭俘获的人们的心也不过如此吧。此时，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人们内心中的反抗，或许千千万万的“口水”还不足以浇灭刘大爷守护这些树的决心，但行动的潜在影响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。树虽无碍，但刘爷爷的心彻底碎了。他顿时沉默了，慢慢地朝着那几棵树走去，并低声地说：“这是能在夏天遇见‘雪’的树……”之后深深地鞠了一躬，便转身离开了，那背影洒脱却沉重。

城市化发展的进程不断推进，我的家乡也难逃“此劫”。那几年家乡的迅速发展，使得这个小院子里的泥土路已经配不上这繁华的大都市，城市规划把小院里的泥土路换成水泥路，可不知怎么的，院中间的几棵树木也成为了“违章建筑”，必须要把这几棵树移走才能保证路面建设的顺利施工。

然而，那变得面目全非的夏天的“雪”使我坠入回忆的深渊，曾经的一切如电影般放映，在空中破碎、汇聚。当春花送走秋月，沧海移换桑田，光阴流逝，岁月流转，万物更新，从不停歇。只因走了太远而忘了初心，当初种下的“雪”便随着忘川的流淌被遗忘了。

我家住在城市的老城区，几排平房和一栋五层小楼便围成一个院子，它远离市中心，远离繁华喧嚣，展现出别样的静谧。我喜欢在暖暖的午后坐在阳台上，看着院中的几棵老树，寻一份安静与悠闲，从我记事以来它们就伫立在那里，刚好在院中央，亭亭耸立。

冬天里，这几棵树仿佛被遗忘了一样，风吹过，光秃秃的枝干像一只只苍老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拍打，龟裂的表皮在阳光的照耀下毫无生机，更显苍凉。这些不禁让我想起夏日的午后，那时候，这几棵树是人们最好的伙伴，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树下乘凉、下棋……正当我想得出神，刘爷爷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，他提着满满一壶的清水，穿着五六十年代风格的衣服，踩着满是碎石泥沙的土路吃力地向几棵老树走去。

“刘大爷，您又来给这几棵树浇水呀！”楼下传来十分响亮的声音。

刘爷爷扯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：“是啊，这样到夏天就可以再次遇见‘雪’了。”

“夏天怎么遇见‘雪’？”我心里想，无奈地摇摇头，“年纪一大就爱说胡话。”

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刘爷爷，曾听妈妈说过刘爷爷性格孤僻，妻子去世得早，子女都在外地打工，他犹爱花草树木，所以这件事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。直到那年的夏天，我遇见了“雪”，遇见了“护雪使者”——刘爷爷。

到了夏天，午后便十分燥热，火辣辣的太阳灼烧大地，知了在树梢吵吵闹闹，使原本平静的心也变得焦灼起来，看着窗外在那几棵树下下棋的人们，我决定出去走走，带着混乱的思绪，我有气无力地向那几棵树走去。可能是我一失足跌入了梦境，我真的看到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，树上、空中到处飘动着雪花，那一片片形状不同的雪花像一个个小精灵，在天空中飞舞，奔向大地，一阵凉风袭过，便褪去了一身的焦灼。我呆呆地站在树下，看着被树叶遮挡仅能点点洒下的阳光和树下大片大片的阴凉，顿悟了遇见“雪”的含义。风一阵阵吹过，站在树下混不觉夏天的痕迹，原来这树木带来的阴凉就是我们夏天遇见的“雪”。

这些奇遇从此都消失不见了，历史的齿轮把我拽回现实，那些被回忆封存的历史永远被埋葬了。施工队把树木放倒，电锯发出的噪音淹没了所有的吵闹，听着树木砸地时的沉重，那是内心另一个世界的崩塌，冰雪融化，一瞬间天地变化，炎热席卷大地每一个角落，我们想要遇见的“雪”也都消散了。树木移走之后，院子中的路面很快变成了水泥路，人们出行、散步都方便了许多，可从此之后却很少见刘爷爷，再也不见他蹒跚的步伐，不见他浇水的身影，人们也渐渐遗忘了那几棵树木，遗忘了一个老人对它们的拼命守护。

冷漠总是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每一根神经，此时的温情也便显得弥足珍贵。那天，一个简单的心灵让我的心中涌现一股暖流，融化了我冰冻千层的心，我见一个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拿着一片树叶轻轻地敲开刘爷爷家的门，树叶有些泛黄，上面的纹路已经不清晰了，干巴巴的树叶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弄得粉碎。不一会儿，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出来，我想这一定是他拾起的最后一片叶子吧。

冬季悄然地离去，夏季匆匆来到，阳光放肆地侵略大地的每一个角落。我脑海中便又浮现那天在树下的场景，那天我遇见的夏天的“雪”，这雪指引我来到了刘爷爷家门口，刘爷爷家门前小花坛里的花在阳光中摇曳，我小心翼翼但又好奇地打量着，心中一惊，我发现了在这些花坛不远处的另一番景象——一棵小树。虽不知那天小男孩做了什么、说了什么，或许这棵小树正是因为小男孩的那片树叶才得以重新被珍惜，又或许不是，但是在这棵树中藏着最珍贵的东西，也正是它重新唤醒了刘爷爷对树的喜爱。这棵小树矮矮的，抽出的嫩芽如一个个初入世间的娃娃，窥探着周围的一切，但从它挺拔的身姿可知道刘爷爷一定把它照顾得非常好，我仿佛又见到了那夏天的“雪”，它们从树上飘落，带去片片阴凉……